文 | 雾满拦江
（01）
好久好久以前，英国会把重刑犯，苦役犯，流放澳洲。
委托私人船只，承担这种海运业务。
但这些船抵达澳洲时，船上的苦役犯，好多都死了。
英国已经付费，船主收了钱，再善待这些犯人，就没意义了。
所以英国各种苦口婆心，各种生命教育。
没效果。
最后英国人想了个绝妙办法。
——以后付费，不再按上船的人数算。而是当海船抵达澳洲后，清点上岸的囚犯人数来计算。
有种说法称：从此以后，所有的囚犯，都被平安的送到了澳洲。
这个段子，甚至构成了西方学者有关“制度设计”的经典范例。你看看，只是改变一下付费方式，就挽救了不知多少性命，多好。
然而这个段子，却是个地道的毒鸡汤——付费制度的改变，带来的是恐怖大屠杀。
（02）
一切毒鸡汤，都有个隐秘前提：
——人是神仙，是圣人，从来不说谎，没有监督也不会做坏事。
可如果人不是这样呢？
继续说运送苦役犯的海船，上岸清点人头这件事：
你派谁去澳洲那边的岸上，天天坐那数人头？
要派的人，是去流放苦役犯的可怕地方，有身份有背景的，肯定不会去。
只能派地位最低、最倒霉、被所有人欺负的员工去。
这个被你们欺负惨了的人，到了澳洲，会好好干吗？
——他百分之一万的，会收取船主们的贿赂，用这些钱补偿你对他的伤害。
此前，清点人头是在英国这边，有个庞大的政府机构，人员关系错综复杂。行贿的成本，可以说不是一般的高。
——但现在，澳洲那边就一个满心愤怒的人，行贿成本一下子就降下来了。
降下来了。
他收了钱，就会睁只眼闭只眼，明明来的是条空船，但他说上岸的苦役犯有800个——你要是不信，自己过来查啊！
你根本不敢去，他说啥是啥。
制度改进之后，这条海运线，就成为这个人，与船主们联手发财的秘密通道。
英国海盗德雷克家族，就是这么秘密起家的。
德雷克的祖父原本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小职员，因为没背景，被排挤到海外清点人头。他利用这个方法淘到了第一桶金，此后组建了自己的海盗船队，不法生意越做越大。
德雷克家族还想赚更多的钱。
需要更多的傻子。
所以推出以人性纯洁为隐秘前提的毒鸡汤。
就是要把你忽悠瘸了。
（03）
英国清点人头这种事儿，中国也有类似的案例：
北宋年间，边关战事频仍。
粮草的运输，成为困扰朝廷的大问题。
咋整呢？
要不，咱们启用民间资本？
朝廷发出号召：爱国商人们，行动起来！请你们购置粮草，运往边关，军队收到你们的补给，就会打个收条。你拿这个收条，回京城兑换成银子，OK？
商人们亢奋了，立即购买粮食物资，浩浩荡荡送往边关。
然后问题来了：
——商人运输扎堆走，所有的粮草物资，都送到了距离较近的关隘。
远一些的关隘，就没有人送。
将士们饿惨了。
咋整呢？
只有自由竞争。
遥远关隘的将士，发出号召：乡亲们，把物资送我们这里来吧，我们给你多打点钱。
一万两银的物资，有的关隘开出一万五的高价。
然后就有关隘开出两万。
开出三万。
五万。
八万。
二十万。
激烈竞争中，每个关隘的物资，都得到了补充。
然后商人拿着收条，去京师支领银子。
京官一看，眼珠差点没飞出来：哎哟我那个娘亲乖乖，你们到底输送了多少粮草？
大宋国十年的物资，让你们都给运送完了。
商人怒了：啥意思？你在诋毁浴血边关的将士撒谎吗？
京官：我没有。
没有就付钱。
然而京官付不起那么多的钱。
京官付不起银子，也不敢公开讨论——公开讨论，兵部就会动怒，刑部立即抓人。
只能躲起来。
躲起来。
京官躲了，商人傻了。
商人们拿的收条，确有虚报。比如一万两银子的货，写了八万两。但那一万两，是商人活命的本钱，现在这笔钱收不回来，商人全家要吃要喝，生活陷入绝境。
破产了。
当商人们沿街乞讨时，抄底家出现了。
抄底家，就是没有参加粮草运输，等着抄底的商家。
抄底家拦住乞讨商：嗨，你那张八万两的收条，三两银子卖给我好咯？
你想得美！乞讨商家好悲愤：至少也要一万两。
你快拉倒吧。抄底家笑道：你都穷到卖老婆了，最后价，五两银子，卖还是不卖？
末路途穷，山穷水尽。
再低的价格，也只能卖。
最后这些欠条，都会以一万两银子的价格，流入到皇亲国戚手中。
然后皇亲国戚就会去找皇上：陛下，为了支援边关将士，我倾家荡产花了二十万两银子，可是官员赖账不给钱……
皇上又能怎么办？
只能帮亲戚讨债。
于是支援边关的商家仍在乞讨，国库被掏空，而边关将士，却因粮草断绝饿到眼蓝。
破产了。
（04）
只有权宜之计。
这是为什么呢？
第一个，所谓人类社会的问题，不过是熵值的增加。
人类社会是个有序结构。
人生也是有序的。
——然而宇宙的发展，却是无序的。
人类社会或事业，一定是违背熵增规律的。就好比你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，那么垃圾一定被你丢到了门外。如果垃圾不在门外，一定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。你的事业与有序，一定是以其它地方无序为代价的。
第二个，人性冲突，不过是有序与无序之争。
英国把苦役犯流放澳洲，就是为保国内有序，把无序因子排除。
北宋边关战争，也是为保国内有序。而边关将士炒高物资价格，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有序。最终的无序甩到京官那里，京官甩不出去，一躲了之。所以最后是小商人承担了无序的代价，正如英国那些被抛入海中的苦役犯，沦为无序的牺牲。
第三个：问题不会解决，只会转移。
比如你部门有个烂人，你把他换个部门。
你这个部门安生了，另一个部门就霉摧了。
每个人都有可能成就事业——但事业是有序之争，总会有人被抛入无序之中。所以有些人，一辈子都是问题。各个国家都有监狱，监狱可以称为无序者大本营，但如果这个人没有烂在监狱，他出了监狱，还是个问题。再有智慧的人，也只能和这些问题人物保持距离，就连神仙也无法让天下所有人，都变为正人君子。
第四个，一切解决方案，不过是权宜之计。
等他赚到钱，麻烦更大。有许多公司，就是因为赚了点，然后元老们都认为自己该拿大头，反倒把公司弄哗啦了。解决方案往往会带来更大的麻烦，而生存的意义，就是不断解决这些更大的新麻烦。
第五个，有序做事，接受无序。
有序做事，是人性规律，是成就事业的法门。
而人类社会，最终要归于无序，所以对于任何无序状态的出现，要抱以坦然心态。
这又叫尽人事，听天命。你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，夯实事业，认真赚钱，善待家人，相亲相爱，但万不可有与自然规律或社会大势对抗的想法。简单说就是要知道宇宙的终极是寂灭，不要奢望一个没有问题的人生，更不要幻想没有问题的人类社会。人只有躲在墓穴里时，才会和死友们止息争讦。但只要活着，人与人就一定会有冲突，就只有权宜之计，而没有彻底的解决方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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