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宝玉,《红楼梦》的主人公,通常被定义为封建礼教的叛逆者。贾老太君溺爱孙子,在家里更娇纵得后来几乎无人敢管。可是在《红楼梦》第56回中贾母说了这么一段话:
“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,若拉他的手,他也自然勉强忍耐着。不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,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,见了外人,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。若他不还正经礼数,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。就是大人溺爱的,也因为他一则生的得人意儿;二则见人礼数,竟比大人行出来的还周到,使人见了可爱可怜,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。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,不给大人争光,凭他生的怎样,也是该打死的。”
这番话的背景是荣府元宵夜宴之后不久,江南甄府来京进宫朝贺,因跟贾府是世交,就先派了人来送礼请安。贾母跟来请安的四个妈妈聊起了各自府里的宝玉,贾母就把宝玉请了过来,四人看了都说好,又夸宝玉比他们甄府的宝玉懂事,贾母才说自家的宝玉在家也皮着呢。但是,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,贾母即使再溺爱宝玉,那也不是没边的。在亲近的人面前才可以放松一下,礼节可以省减,不必总是拘着。在正式场合或是面见外人时,礼节,是一定要周全的。宝钗端庄大方,但是私下里在薛姨妈面前也会撒娇。
《红楼梦》主要是叙述家庭中的事,我们看到的宝玉是在家庭生活内部的样子,有祖母的偏爱,十分娇纵。但是这一回勾画出贾宝玉在外人面前的形象,是个懂礼貌的、很招人喜欢的孩子,这一回并非孤证。还有一次写到宝玉在外人面前的形象,是在第十五回,北静王水溶因为参加秦可卿丧礼的缘故,与宝玉第一次见面,书中如是写道:水溶见他语言清楚,谈吐有致,一面又向贾政笑道:“令郎真乃龙驹凤雏,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,将来‘雏凤清于老凤声’,未可量也。”我们作为“外人”,与宝玉相见的话,见到的八成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浊世佳公子。
懂礼貌,是贾府很重要的一项家庭教育。
书中对贾府的描述是“钟鸣鼎食之家,诗礼簪缨之族”,我们往往更容易关注的是前者,都知道贾府是富贵的大户人家,而对后半句的概念相对模糊,而这句话恰恰是贾府家庭教育的扼要。贾府的家庭教育,简而言之,就是要知书达礼。精神文化方面的建设,是支撑“钟鸣鼎食”的一大重要条件。“诗”与“礼”中,“礼”更是最基本的。读书尚且受天资、兴趣等因素的影响,教育需要的时间也比较长,各人水平肯定会参差不齐,有的只是多少积淀一些书香气质。凤姐也是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,但是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。而懂礼、守礼是人人都能做到的,小到每天的晨昏省定,大到参加重要场合(如元春省亲)。
《红楼梦》主要写的是家庭生活,视角还是在家庭内部,家庭中最重要的礼就是孝(对长辈)悌(平辈之间)了。孝悌的情感是发自内心的,自然体现在外在的行动。宝玉对黛玉表白心迹的时候说:“除了老太太、老爷、太太这三个人,第四个就是妹妹了。”在宝玉心里,祖母、父亲母亲是最重要的。女主内的家庭空间中,贾母溺爱宝玉,王夫人是对宝玉是慈母的形象,下人们更不能管到他。但男性主导的空间中,虽在家庭之内,但相对地带有了“公”的性质,宝玉在父亲面前是不敢放纵的,在贾赦等叔伯长辈面前也是不敢撒娇的。
贾府的家庭生活的细节中也体现了礼节。比如23回中贾政叫宝玉:赵姨娘打起帘子,宝玉躬身进去。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,地下一溜椅子,迎春,探春,惜春,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。一见他进来,惟有探春和惜春,贾环站了起来。 迎春比宝玉年长,自然不用站起来。这就是长幼尊卑有序的礼,礼节是人对人表示尊重的形式,站与不站即为一种礼节的体现。这是平辈之间礼节的一例。
当今社会,省去了很多繁文缛节,在生活中没这些琐屑的小规矩,但懂礼貌这一点是没有变的。每个家庭都会教育孩子知礼,体现在外在行动之“貌”。比如见了叔叔阿姨要问好,在外人面前谈吐有致,会说话,这就是懂礼貌的好孩子。在家里要尊敬长辈,孝敬父母,但爷爷奶奶容易溺爱孩子,生活上会娇惯一些,孩子与父母也没有见外人的那些客套,跟父母撒撒娇。只要内心有个礼的标尺,不至于叛逆太过。
“小戏骨”《红楼梦》的扮演者释小松对贾政打宝玉的理解是:儿子犯了错,父亲教育是应该的,但是父亲错在打得太狠了。“一个家庭中要有鼓励的爱,也要有训斥的爱。把贾政和王夫人的爱结合在一起,就对了。”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的理解如一道灵光,让很多让很多带着阶级仇恨的成年人的解读倏然失色。我们生活的社会和《红楼梦》时代的社会诚然是不同的,社会制度、意识形态或价值观念都迥异,这些方面的隔膜如一层轻纱遮在我们面前。但人性是古今共同的,没有本质上的区别。试着拂去这层带有颜色的面纱,以常人之心体察《红楼梦》中的家庭生活,会感到与今天的家长教育孩子也没什么本质区别。
暂无评论,点击讲两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