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：格总
1
我之前写过裁员，但很少具体去讲裁员对人的伤害是啥，今天写这个，是因为前两天和一个朋友电话，很有感触。
朋友在某互联网大厂上班。
那几天，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同事一个个离开。
她是部门老员工，跟着部门老大一起把业务做大，和周围的同事也是多年并肩战斗，很有感情那种，但是裁员潮一来，部门老大也没办法。
他们老大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打遍能打的电话，求行业里的朋友甚至友商的熟人，能不能给自家兄弟找个能呆的地方。
但得到的回复，大多都是一句抱歉。
毕竟朝不保夕的日子，谁都有难处。
电话里，朋友很沮丧。
她说我知道职场上，裁员不可避免，但是裁员真的太残酷太残酷了，它不光是还不起房贷的问题，你知道它对人的伤害更隐蔽的在哪里吗？
我问是什么。
她说，是诛心。
有的人被裁掉，整整半年找不到工作，那种深深的挫败感，那种对自信心的摧毁，隐蔽，持久，又无处不在。
电话那头，我听得出她有多难受。
我其实很理解，虽然我从来没被裁过员（都是我炒公司），但是我也有过没有工作、无事可做的人生低谷。
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？
是像一辆车没有油，安静地停靠在路边吗？
不是。
是像飞机坠落。
忽的一下你本来平稳飞行的人生，开始往下坠，那种无依无靠，心里空落落的感觉，像极了失重，时间一长人就会惶恐，飘忽，自我怀疑。
这不像给车加满油，立刻就能重新点火发动。
而是需要把心里碎了一地的残骸拾起，重新组装，再次寻找到动力，和一条足够长能起飞的跑道。
整个人的自信心，自我认同，全都得重建一遍。
这就是裁员给人带来的伤害。
2
写到这里，忽然想起几年前和一个客户喝茶。
老哥聊起他年轻时，在生意场有一次被骗的经历，整个事情非常快速，从认识骗子到对方得手只有区区几个月时间，他当年所有的积蓄三百多万，被骗得一干二净。
等他反应过来，事情不对劲。
去派出所报警，录口供，一直到走出派出所门口，整个人都是懵的。
他回忆从第一次见面认识，到后来的每一次接触，中间的起起伏伏，场景，对话，出现时机，对方的表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。
警察给他分析完，他才发现，其实全是设计好的。
他说几年钱白挣了，也就算了。
但是他接受不了，被人像猴一样戏耍，像猪一样宰割。
他那么多年在生意场打滚，从一个无名小辈到有一些名望地位，内心建立起的所有自信，对手头事业所有的掌控感，就连对这个世界对人性的看法，瞬间垮塌成一地的碎片。
他说他忽然明白，有些人生意失败，为什么会走上绝路自我了断了。
而是觉得整个人被掏空，空有一副躯壳也没什么意思，不如一了百了算了。
今天写裁员，不知怎么我就想起这段往事，可能是因为无论裁员还是被骗，还是人生遭遇的重大挫败，都伴随着个人的自我价值，忽然间崩塌。
很多人觉得，工作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。
不对，不光是这样。
一份工作还是我们和社会、和周围联系的纽带，我们付出努力，创造价值，是为了得到同事的尊重、领导的器重、客户的认可，是证明自我价值最重要的途径。
从这个意义上讲，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人，正是因为他拥有的众多社会关系，他是儿子/女儿，是丈夫/妻子，是父亲/母亲，是朋友，是同学，是邻居……
尤其是，他还是一个好员工、好领导。
一个人拥有的社会关系越多，越紧密，说明他越被他人需要，自我价值感才越强，人生越有意义，越幸福。
而裁员这个事，意味着他最重要的一层社会关系，被强行剥离了，作为人的一部分，被“杀死”了。
造成的伤害，怎么可能仅仅只是钱呢。
3
今天我写这篇，当然不是想谴责裁员的公司。
我也是管理者，我也亲手辞退过自己招进来的员工，只要合法合理合情，赔偿给够，裁员是现代社会的常事，没那么大惊小怪。
甚至可以说，裁员加速了人才流动，使得人力资源和组织之间的匹配更加充分，有效，还是件好事。
但是我更愿意，把目光投向一个个具体的人。
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.鲍曼写过一本书，《现代性和大屠杀》，分析德国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。
在书里，鲍曼解释了那些文质彬彬的德国普通人，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，举止得体，行为恰当，可是为什么当他们聚在一起，却造成了上个世纪最大的人道主义灾难之一？
答案是，加入一个组织，人会被“异化”。
杀死几百万犹太人，从驱赶，到聚拢，到运送，到登记造册，到实施屠杀，到毁尸灭迹…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但是整个流程被分解成一环扣一环的“工作”，每个人都只负责其中一小部分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不过是在执行命令，完成工作，并不是在杀人。
也就是说，面对一个个具体的同类，人类天然的同情心被组织“异化”掉了。
裁员和屠杀当然不是一回事。
但是我在想，加入公司这样的组织，把裁员当做是工作的一部分，而无视对方作为一个人，社会关系重大组成部分被“杀死”，内心无动于衷，会不会也是一种异化呢？
答案是肯定的。
给我电话的那个朋友，她说之前裁员，当她直视对方眼里的痛苦、无奈和绝望，谈到一半她再也坐不住，把局面扔给HR，自己落荒而逃。
这就是她拒绝被异化的人的天性。
作为“管理者”，她也许还不合格。
但是作为一个“人”，她理应得到我的赞许。
4
在《现代性和大屠杀》这本书里，鲍曼认为大屠杀的出现，根本原因，就是现代性。
所以他认为杜绝悲剧的根本之道，还是每一个现代人永远都别忘了，你面前的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，哪怕你身处某个组织，也要承担起一个人应有的道德责任。
而在我看来，的确如此。
当我们来到城市，一个个活生生的，有血有肉的人消失了，他们远离了田园乡村邻里之间才有的，那种互相牵连的感情、羁绊。
每个人都活成了一个孤立的原子。
可怕的是，人的价值，变得只取决于工作本身，你能赚多少钱，你在职场上爬到哪个位置。
而当巨型公司，跨国企业出现，当资本“给每一台电脑分配一个人”，人彻底沦为工具，裁员特别是规模裁员，必然是一年或者数年一次的常态。
一想到这些，我就感觉很无力，很力不从心。
我的这个公号，粉丝以职场人居多。
我知道，其中也不乏管理者。
如果你们看到这篇文章，我希望当裁员不可避免时，请你一定要想到，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也是别人的儿子女儿，是丈夫，是妻子，是孩子的父亲母亲。
他坚强的表面之下，自信正在崩塌。
请你竭尽所能，善待他，帮助他。
这是我们作为一个人的本分。
别忘了现代性催生出裁员的同时，还应该催生出我们最起码的商业文明，和职场文明。
而如果看文章的你，不巧正在经历裁员，停留在人生至暗时刻，我建议你不妨诚实地把你的脆弱，暴露给你的家人和朋友。
他们的爱和支持，一定可以帮助你渡过难关。
你也一定可以走出来。
记住，永远都不要怀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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